53
一個人倚靠在戒護車上,七槻雙手緊包覆著從島川手上拿來的終端,拚命的思考著此時此刻的這件案子。
她沒有打算上交這個終端的打算,畢竟唯一的證據也只會是空口無憑的白話而已。只是只說了時間地點不能代表什麼,不過是靠不住的狀況證據,即使回去調查電話的來源,頂多只能問問話,而那更可能是那只是盜用身份申請的電話。要找到幕後操控的那個傢伙難如登天。
對方是冷靜到可怕的計劃性罪犯。只有這點她百分之百肯定了。他將整個體系玩弄於股掌之上,可是基本上整個案件之中他又幾乎什麼都沒做。
把她聽說到的所有細枝末節統整,照這個模式看來,如果那真的如狡嚙所想的是同樣的那個人,他不僅參與了眼下的案子,還曾殺害了一名執行官,以及牽扯上了公安局的廣域指定事件,但是直至今日卻依然逍遙法外。
走到了死胡同中,七槻頓時無端的感到惡寒。這是自己本能的危機感,她必須信任。
──我到底在面對著什麼?
誰還知道他犯下過了什罪行?若這並非玩笑,那便詭異得恐怖,並且挑戰這著個城市的邏輯。
腦海中莫名的迴響起獵犬三號先生的勸告。現在的她充分理解到他寬厚的掛慮,此刻她多少理解他用那種後悔莫及的角度來審視的理由。
反覆思量了許久,七槻打開了自己終端的通訊介面。
「妳受傷了?有很嚴重的傷勢嗎?」這次難得省略了開頭的玩笑,唐之杜憂心忡忡。
「沒有大礙。」七槻只伸手抹過了有些紅腫的頰邊,臉上是久違的嚴肅表情。
「其實我有事情想找妳。算是找妳幫忙吧。」
「找我幫忙?」唐之杜重複了一次,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沉默了片刻,終於說到正題,七槻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
「我從這次案子的犯人手上,拿到了他自稱聯絡他的幫手的終端。」
「妳想要我私下破解它?」
「是。但是在那之前,狡嚙不願意告訴我的那個案件到底是什麼?那傢伙不是普通人。我希望妳跟我說實話。」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調整過來,甚至開始分析探究被引導而獲得的發現。唐之杜稍一沉吟,反問:
「……妳覺得對方是什麼來路?」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來問妳。」
見對方神色閃爍,目光微暗,七槻知道自己的提問是切重要點的,於是她認真地看著對方回覆:
「私自取走物證是違反規定,所以我沒有打算隱瞞什麼,一開始就對妳攤牌,是希望由妳來決定要不要這麼做。我沒有理由能把妳拉進這淌渾水,只是這個人的確棘手,電子訊息和儀器的追查也不是我拿手的,要不然我也不會找妳幫忙──」
「說錯了哦?」
被突然這麼反駁,七槻沒回話,自知她這脫序行為沒得辯解,只是聽著。
「是這個人的確棘手,所以妳想欠我情報的女神人情。這麼說就足夠了。如果在能力範圍之內,我一定會幫妳,看在朋友的份上。」分析官小姐這麼發話了,像是不經意的玩笑道︰
「以後可別說錯了哦!明白了嗎?七槻醬。」
七槻頓了頓,然後兀自的笑了出來。毫不沉重的語調,溫柔的敲擊著她的心房。
「我知道了。畢竟お姉さん可是我們刑事課的繆思女神啊!」
聽到她這麼回答,分析官小姐似乎很滿意,接著曖昧的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湊過來些,然後道:
「但是除了破解終端以外,其他的妳還是問那個男人吧!」
背後突然傳來一如既往般無可奈何的嘆息。
聽聲音對方站的離她還有些距離,起碼在警覺範圍外。嘆息的意義大概是沒想到會被剛好看見的分析官小姐給供出來。
……然後、大概很生氣。這是理所當然的。雖然說是為了眼前的案子,但畢竟她試圖透過別人試圖把過去的資料隨便打開,而且還是不想被她知曉的案件。
屏住呼吸判別著背後的氣息,然後低語道:
「……偷聽,也不是什麼好習慣。」
回過頭那個男人還是一副散漫的樣子,嘴裡叼著香菸,之後沒多久便是散出的煙霧。然後才慢條斯理地問:
「妳沒有別的想說嗎?」
獵犬三號先生話中有話。掂量這話中的含意,那是在影射她干涉別人的私事,當然同樣不是什麼好習慣。
「……對不起。」獵犬五號小姐還算自知理虧,多少還是有歉意的。所以難得的不強詞奪理,還帶有些窘迫的回道:
「我、沒有過那麼迫切的希望可以知道真相,知道某個人真實身分是誰的感覺……」
島川不認識那個在幫助自己的人是誰,這麼輕盈的話語涵義卻比什麼都還要沉重。雖然她確實說過動機不明的人她也不是沒有遇過,但是這個人確定性的不同,彷若案件情節完全於他的目的無關,只因為專注在這個人本身而予以援護。好似為了自己,也像是有著某種更大的格局。
對方這種深到難以見底的企圖,純粹理性無法理解的意圖惡意更讓人恐懼。
想到這裡,心底的疑懼急需知道為哪個莫名的人而產生才可能舒坦得下來。
為此她必須知道狡嚙慎也究竟是被什麼囚禁在那個已然被眾人遺忘的過去的?對方可能是什麼樣的人?他又怎樣和這些實行犯們接觸?曾經對他進行過了怎樣的搜查呢?幾乎所有公安局刑事課的人都知道,而她一直置身事外的事件她無比的惶恐。
太多沒道理的事情毫無序列的堆疊,終於把自己也變得不可理喻。
她想要知道、必須要知道。即使無意中必須挖出那個陳舊傷口,讓血重新流出來。
……當然這是官方說詞。實際上其中多少是摻雜些私心的。
「所以、抱歉……」
「妳在為什麼道歉?」
「在沒有得到許可的情況下,想要試探不想被我觸碰的過去,任何人都會生氣吧?」各自不為人知的過去,沒有人會自願暴露出那些過往。就像她一樣。
狡嚙俯視著對方低著頭囁嚅樣子,明白她心裡那種既討厭又恐懼的感受。
雖見識過一次,但為了成長肯定付出過血的淬煉的女人,還是一下子就嗅出了那傢伙身上不同尋常的氣息。
沒有正面表示,他的回答是伸手摸摸她的頭,但馬上被敏捷的閃開。狡嚙隨即嘆氣道:
「別閃啊。」
「……我以為是要被揍了的意思。」
「我有那麼血氣方剛嗎?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即使是獵犬三號先生顯得有些無語。
但是看到女人忽然面露異色,仿佛在為這句問話感到尷尬,又不知從何解釋的表情時,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的輕聲嘆息。
事實上她不止一次提到這個概念,想到她成長的環境,什麼原因也不言而喻。這種條件反射般的反應,印證著她經歷承受過怎麼樣的暴力。
──主動觸摸別人的時候已經做好心裡準備。
……不完全是開玩笑的啊。
「我不會對妳做那種殘酷的事。」
「……之前你不是還在生氣的嗎?」
「嘛,確實是這樣。」狡嚙苦笑了一下,又說:
「不過多少我也試圖刺探妳的事啊!算扯平了吧。」
突然他感覺到抓衣角被對方用力的扯住,稍稍低下頭,看著神情複雜的七槻。
好似思考醞釀著言辭,停頓了一下她才又說:
「我、沒有覺得你會動手的意思,只是條件反射而已……」
她始終沒有辦法完全放下警戒,這樣的習慣其實有些令她疲累。並不是特意養成的,但這些年來她始終沒有辦法克服。
……明明剛才還從依靠著這個男人而感到安心的。
「我知道。」這種基本的程度的情緒流動他還是看的出來的。
案件發生的那件事加上先前在辦公室發生的事一定讓她很害怕吧,心理陰影而讓她警戒心到達了最高點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很壓抑,聲音比喝醉時都深沉。聲線有些顫抖讓語句變得有些破碎,接近氣音的語調帶著一點點軟綿。
當狡嚙再次伸手輕輕撫摸對方的腦袋的時候,對方像是被驚嚇到一樣,身體突然的顫抖了一下,無意識的表現出畏懼。但在確知他只是打算做這件事後又什麼都沒表示。
七槻移開僵硬緊張的手指時,西裝的衣角已經完全皺了起來。隨後一時陷入靜謐沒人說話,仿佛除了空氣,其餘的一切都被凝固一般。
沉默了半天,狡嚙才慢慢的進入了正題:
「妳知道這個案件的性質並不好吧?」
「多少從征陸叔那裡聽說了,說如同進入迷宮一樣的事件。」
「啊啊,沒錯。是難以想像的兇殘嫌疑人。」
冷酷的聲音和壓抑的感覺,傳遞過來的是和殺氣近似的憤怒。孤狼般的眼神格外鋒利,凌厲的氣息讓她也從神經末梢感到緊張起來。
「……即使是這樣,這個案子──」
「說的也是。妳覺得我很奇怪吧?」
「那是因為你會和征陸叔交流案件的新發現,也會讓お姉さん幫忙做分析吧?」
「是啊。但正因為是妳,所以肯定會想著要追查。一頭熱的栽下去色相肯定很快就會渾濁吧?」
「……」因為他完全被料中了,所以七槻無話可說。
「等到妳犯罪係數超標的情況怎麼辦?讓我當面射殺妳嗎?」
本身就有不愛惜自己性命的傾向,才使其可以毫不猶豫地和強敵對陣。僅僅為了一些微茫希望而費盡心機的一意孤行。
……是如此相似。眼神不由一暗,狡嚙將菸蒂緊緊的攢握在掌中熄滅。
可能存在的結局,只是來自於他的意識的深處的悲劇,卻令他如此地不愉快。
疑問句本就沒有期望能得到回答,話語間停頓的間隔很短。狡嚙又再度開口:
「調查和推敲犯罪情節本來就會讓犯罪係數上昇,像妳這樣因為感受性特別強烈,而從小就淪為潛在犯的人來說,潛意識比起一般人更擅長吸收其中的隱含資訊,而且妳尤其懂得通透事物的本質。所以才想著阻止妳知曉真相。」
「……你會這樣擔心嗎?」
「當然的吧。」
狡嚙在保護她。
一直以來七槻或多或少是有感覺到的,這一次卻有了與截然不同的心境。
在狡嚙心裡她的不穩定是一個問題。雖然會和他遊戲,但七槻是絕對不會對他訴苦的,同樣她也不想聽他那些腥風血雨的過往,至此他也一定認為這樣很好。
為了尊重她選擇保護自己而總是自我迴避的這個決定,那麼就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自己破壞這個界線,所以他放棄其他人認為最可能達到安穩平靜的方式。
即使明白會在同一道坎屢次出事,他仍耐心提醒,默默善後。不厭其煩地。
一般男人可沒有這種包容心。
「普通不會這樣。我是、這麼認為的……」心頭莫名恐慌,七槻不自覺的脫口而出。
「……但是我會。」
思慮許久沒有說話。隨後七槻才遲疑小聲問道:
「如果我有征陸叔一樣的耐性或經驗,或是宜野桑一樣乾淨的色相……你就不會這麼擔憂,也不會生氣了吧?」
「肯定還會吧。」狡嚙苦笑。
有點意外對方會這麼回答自己,七槻愣了一下,然後又繼續說:
「『我的PSYCHO-PASS才沒有那麼貧弱,別擅自決定!』……我本來是想要這麼說的,但是──」
「那種事誰也說不準吧?」
從監視官淪為執行官,沒人比他更為明白這種莫測。
聽到一半狡嚙明確的否定,但七槻卻伸出手制止了他。
「但是、關心我這件事,謝謝你。」
迎上注視著自己的深邃褐色瞳仁,那個的神情非常溫柔。
狡嚙輕輕眯起眼睛對那張能輕易令人心神晃蕩的容顔,一邊感受著屬於對方的那一部份的細微變化。
他從來沒有看到她如此的表情,纖長的睫毛輕輕眨了眨,這般脆弱又滿足的模樣讓人感覺到難以言喻的甜蜜。
雖然這種淡薄的幸福只持續了一小會。
明白這個女人的做事風格,話語中的另一層含義不難知曉。他只能嘆道:
「我現在說什麼估計妳也不會聽吧?」
「被發現了?」七槻抿唇笑了一下打趣道:
「所以才說有自知之明的大人最棒了。只是像宜野桑一樣明知道還絮絮叨叨,就不大欣賞。」
「總比什麼都不說好。」
攝人心魄的微笑,藏著銳利的爪和牙。
意志堅定的獵犬五號小姐決定已成事實就不肯放棄,那種堅持或許永遠都不可能改變。固執的要命。但在先前和她交談時,他已經確知七槻對自己的決意真的思考透徹。
如她曾說的她會承擔全力應戰的結果。她是貨真價實的優秀獵犬同時也是不斷成長中的女人,隨著一次次經歷成長,心智上變得越來越成熟。
正因為相當清楚七槻的性格,所以也不打算無謂地堅持下去。在思忖、釐清這一切的那刻,他早就已然決定將信賴一併交付。
於是總是神情肅穆的狡嚙慢條斯理的陳述:
「如果妳無法釋懷,那就把問題都說出來。先說給我聽。」
七槻倏然的瞪大了眼睛,這是一句她所無法理解的話。並非因為語言間的隔閡,而是因為那突如其來的,不合情理的意義。
若有所思了一會,抬起頭,然後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
「所以說你──現在這是和我在一起受到諸多約束,導致累積太多壓力,從而觸發了某種人格障礙嗎?」
「少說傻話了。」
多少有些恢復往常模樣一般讓人安心不少,但同樣令人不禁莞爾。
「不過你的確明顯在很多方面變得很奇怪啊……」七槻這句倒是認真的這麼認為。
這是先前自己承認的,所以他並不會否定。狡嚙只是輕描淡寫的帶過一句:
「肯定是因為我自己也還沒習慣這麼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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