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清晨的太陽一如既往地升起,生機蓬勃的美麗城市也一如往昔,全都沒有改變過。除了無關緊要的那部份。
硬要去描述的話,只是心理層面輕鬆了一些。不痛也不癢,生理上並沒有異常。僅此而已。
坐在戒護車上一片黑暗。這裡是哪裡、哪一個頹然混雜的街道?究竟離自己所熟識的領域有多遠?難以辨別。
鎮定劑的效果讓頭腦意識渾然,視野搖晃得厲害,所見事物都出現了重影,導致看甚麼都鍍上了一層奇怪的光暈。
七槻身體控制不住的往旁邊倒,換來獵犬四號先生臉色一變的驚呼:
「妳沒事吧?つき醬。」
「沒有……」似乎敵不過鎮定劑的藥效,七槻倚靠著獵犬四號先生,看起來幾乎是用氣息在說話。
「真是、所以妳幹嘛乖乖的注射啊?」
「做給管理層看的,只是不想讓宜野桑難做……」
雖然讓色相穩定的鎮定劑對他們潛在犯並沒什麼實際功效,但能在執行官犯罪係數暴漲的時候適當的調解狀況,表現出整件案子他都能確實管理執行官,監視官先生就會好過一些。
如果是之前的我,可能更會考慮怎麼讓執行官這個身份好過一些吧。七槻自嘲的勾起嘴角。
正當她模模糊糊的想著的時候,突然另一旁的狡嚙伸手去拉正她。
被拉一把的時候,對方那些深深的燙傷痕跡,裂開了溢出血,溫熱的液體透過襯衫浸在胳膊上些許。
爲了銘記曾經遭受過的不幸,以此來鞭策自己?瞬間她閃過這個念頭,但旋即否認。不、這是單純的自虐。
痛感神經完好就像是證明為了證明存在一樣,以殘害的方式證實根本不需要的事實。
但那又怎樣?
那個囂張而信心滿滿的自己可能誤解了一些東西。
狡嚙是個強悍的人,也同樣是個很溫柔的人。
所以她察覺並接受了這個產生的軟勒,無論何時都只是首先考慮自己的狀況。
隱忍吞下所有的苦澀,實質上狡嚙只不過是和她一樣的人類。痛苦著、迷惘著、脆弱的地方也會有著。
跟需不需要都無關,誰都不過是受傷了。
「這樣有點──」
被一個男人用這種姿勢抱著,說實在還是很不適應。七槻掙紮了一下,然而狡嚙警告似地收緊了手臂。
「別逞強了,妳現在這樣會很危險吧?」
往常一樣淡漠地聽不出情緒的口吻,讓她覺得對方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
被迫貼在了狡嚙的經過鍛煉而結實了的臂膀上,自己的手臂也因為他手指的力道隱隱作痛。七槻卻沒有再像過往一樣掙開。但與其說是乖順,更像是精疲力盡。
──肯定是因為我自己也還沒習慣這麼做吧。
那般意味深長的話語,感覺自己都要變的奇怪了。只要和這個人在一起。
嘗到了荒唐的、被嬌縱了的甜頭,從這裡開始不再只是自己的單方面的遊戲,對狡嚙來說,開始也好,結束也好,都有他自己決定的規則。突然七槻意識到這就是先前那種恐慌的源頭。
面對新的、不曾理解的東西,人有失去掌控和信念被打破的危險,所以會恐懼。
有什麼和獵犬四號先生首先給過她的那種友愛之前相似,本質上卻又截然不同的東西被注入了。──從已知的世界轉換到未知的領域。這個有著熟稔名詞的感情。
老實說她更訝異隨後而來的,這種精神鬆懈的狀態和毫無掩飾的高興。
七槻本是情緒的研究者、分析者,情感或是親密關係是用來計量評估檢視的,不是用來體驗的。這種特質讓她擅於感受他人的情緒,對自己的情緒卻疏離。或許自己的想法與別人不同,不過也讓她有了立足之地。
可是站在情緒風暴的中心,她並不是不知道他們之間關係的不協調──狡嚙存在對她的意義是這麼重大。讓她忖度這獵犬三號先生的那個部分還活在自己體內,留下了印記。
──那個微妙複雜的表情中被窺見的,依然晦澀不明的未知領域,我想要知曉其含義。
如此,逐漸的被這個人的一言一行侵蝕。
整個人彷彿被對方填滿抹上對方的色彩似的。
深冬寒夜的凜冽對理智也是一視同仁地啃噬,視線模糊思考也變得遲緩下來,無力的感覺快要支撐不住,全身像是融化在這個空間裡了一般。她知道是藥物起了作用,只能緊緊地攥著狡嚙的外套,下一秒便跌入了一片黑暗。
靠在獵犬三號先生的身上休息了一下,獵犬五號小姐就再也沒有起來。
看她連回到了公安局地下的停車場都醒過來的意思,縢覺得她像是整個人的靈魂都已經出竅,簡直連胸膛都沒有起伏的樣子。於是推了推她喚道:
「つき醬,起來了啦!」
「不用了。」狡嚙即時的開口制止。
「也是啦!只不過是つき醬而已,我一個人也還──」
話音還未落,狡嚙冷不防的彎腰就將身旁的女人騰空抱了起來。
就連如此的動靜她都毫無意識,這都是鎮定劑在發揮效用。這幾天來七槻也沒什麼機會好好休息,他並不介意在她還沒有起來的時候幫上一把。
縢看著獵犬三號先生淡然的地主動擁住那具纖細身體。嚴肅穩重的眼神總覺得那眼神中充滿了一些不太一樣的感情,一種含有冷靜意味的愛憐。
──和之前喝醉硬是把人扔給他可是完全天差地遠的意味啊……
獵犬四號先生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可沒有出場的餘地,於是隨意的回道:
「嗯、嘛!這樣也好,那我可走囉!」
把一切看在眼裡,他們也不是那麼不識趣。不需多言,其他兩人也有眼色的跟著一語不發自行離開。
將人帶回了到了對方的宿舍,整個過程並不耗什麼時間。
他低頭看看被他放上床鋪的女人。情緒大起大落了好幾次,等到現在安靜下來,已經相當疲憊,能支持這麼長時間也只是強打著精神。
凝視著略帶倦容睡顏的片刻,他開始一點一點回顧整個案件的過程。
他發覺原本認為她以前是做為詐欺師生活的,但是實際卻遠遠在此之上。
旁觀了幾次她的交涉過程,狡嚙的猜想得到了更多證實。──彌谷七槻有著更難以置信的、煽動家的天賦。
她善於觀察出每個人的弱點,也懂得精確的平衡調度暴力和畏懼使用方法,甚至能用上準確的分析來判斷實話和謊話。不僅能操控營造讓人她想要的,舒適或如坐針氈的氣氛,利用這些造成最強烈的精神恐懼,或者令人安心放鬆警戒的信任感,以換取她想要的答案。
她是個天生好手。
不僅得要當個好聽眾,更必須是個好演員,才能知道怎麼和他們周旋,顯示出她有著能夠能透過話語宰製他人的超常知性。
這樣的才能應該能帶給人莫大的滿足感,覺得自己掌握了莫大的權力。但七槻沒有顯現出那樣妄自尊大的妄想。
不知道該說她很清醒,還是說其實她根本就還沒完全意識到這點。──她那獨一無二的、支配人心的力量。
除了『獵犬五號』這個名詞所代表的她,他對彌谷七槻這個人仍然可說是幾乎一無所知。
她色相仍舊在正常值的日子、她在廢棄區的生活、她的敵人、她的友人、她的所愛、她的所恨……他只能憑空想像這一切。
──要是她同樣也能把這些先說給自己聽就好了。
狡嚙伸手想撫摸她被打傷的臉頰和滲血的唇角。包含了諸多不可言說、不合時宜的柔情,很快他又覺得這樣的行動太過突兀,於是立即又把手抽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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